2010年5月25日

从末罗游国到马来亚(下)

根据《Suma Oriental》的葡萄牙裔作者Tomé Pires,虽然在十五世纪的马六甲至少有61种不同的种族及使用84种不同的语言。但马六甲王朝的人民当时自称为Orang Malaka(马六甲人)或hamba/anak Malayu(马来尤子民)。而马来尤这个“国籍”在起先只是限于皇族与其后人使用。

开辟马六甲王朝的拜里米苏拉(Parameswara)是不是马拉尤人呢?这就有待学者们去证实了。因为单是拜里米苏拉本身的来历,比较主流的就有两种版本。

第一个是根据《Sejarah Melayu》(马来纪年)。这文献说拜里米苏拉的祖宗就是亚历山大大帝,他后来有三名拥有“神力”的后代王子在巨港的Siguntang山上一同出现。最小的王子就当上了巨港的王,号称Sri Tribuana(Tri是三,buana是benua的古字,意为大陆,Tribuana是表示三处地方的王,分别是指爪哇、苏门答腊与马来半岛,但也有人说是指巨港、民丹岛(Bintan)与淡马锡),也叫做Sang Nila Utama。他从巨港坐船到民丹岛,娶了那里的公主。后来他又乘船到淡马锡(Temasik),在那里发现了狮子,然后就在那里成立了新加坡,并老死在那里。后来满者伯夷讨伐新加坡,继承父亲王位的Parameswara(《明史》译名为“拜里迷苏剌”)才逃到马六甲,并成立马六甲王国。

至于第二个是来自《Suma Oriental》。作者说这位王子的名字是Permaisure,是为了逃避满者伯夷的讨伐,才离开巨港。后来他到了淡马锡,杀死了那里驻守的暹罗总督,并在那里定居。这件事激怒了暹罗,于是就派兵把他们赶走。Permaisure一群人才跑来马六甲建国。

无论是哪一种版本,这两样文献可惜都不是正史,只能当作参考。但也都说明了拜里米苏拉与巨港的皇室是非常密切的。而巨港则恰好曾经是马来尤王国的领地,尽管掌控满者伯夷皇室的爪哇人为当时的马来群岛霸主,尝试远离满者伯夷的拜里米苏拉是爪哇人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根据《明史/外国传/六》有一段关于马六甲的描述是这样的∶“永樂元年十月(1403年)遣中官尹慶使其地,賜以織金文綺、銷金帳幔諸物。其地無王,亦不稱國,服屬暹羅,歲輸金四十兩為賦。慶至,宣示威德及招徠之意。其酋拜里迷蘇剌大喜,遣使隨慶入朝貢方物,三年九月至京師。帝嘉之,封為滿剌加國王,賜誥印、綵幣、襲衣、黃蓋,復命慶往。其使者言:「王慕義,願同中國列郡,歲効職貢,請封其山為一國之鎮。」帝從之。制碑文,勒山上,末綴以詩曰:「西南巨海中國通,輸天灌地億載同。洗日浴月光景融,雨崖露石草木濃。金花寶鈿生靑紅,有國於此民俗雍。王好善義思朝宗,願比內郡依華風。出入導從張蓋重,儀文裼襲禮虔恭。大書貞石表爾忠,爾國西山永鎮封。山君海伯翕扈從,皇考陟降在彼穹。後天監視久彌隆,爾衆子孫萬福崇。」慶等再至,其王益喜,禮待有加。

若这段描述属实,那么拜里米苏拉也真是有当王的命。因为明朝在听闻有马六甲这个地方时,就让尹慶在1403年来到这里拜访,之后发现“其地无王,亦不称国”,而且还是“服屬暹羅,歲輸金四十兩為賦”。明朝要“招徕”马六甲除了是要让中华商人在南海有个贸易转站(因为亚齐方面比较多是回教徒在贸易),也想控制暹罗在东南亚的势力。另一方面,一直跟随拜里米苏拉的海人(Orang Laut)都看上他的皇族身份,希望他能常驻半岛西海岸某地,好让自己的产物能在他的庇护下,名正言顺地进行买卖。

拜里米苏拉既有明朝作后台,又有海人拥戴,于是就在1405年到明朝接印受封,还向皇帝讨了石碑回来,以示有关封赐正统无讹。可惜的是,这块石碑的下落就不知在何时就不明了,不然也能证实《明史》的正确性。

之后,马六甲王朝的强盛让马来尤这个“国籍”更加声名远播了。那些从苏门答腊来到半岛闯天下的所谓“皇族后人”也爱称自己是马来尤人。甚至在1699年时,互相争夺柔佛王朝苏丹王位的集团都在强调自己的马来尤身份,以显正统。

另一方面,马六甲还没有被葡萄牙占领之前的人口密度大约有十万到十九万之间。之后就再也没有超过三万人。马六甲王朝的沦陷导致许多当地居民分散半岛各地,但他们都还保持着王朝时代的语言与风俗习惯。这些居民计有爪哇人,吕宋人,华人,古吉拉特人,南印度人,琉球人等等。而作为种族识别特征的语言与风俗习惯让这些人也逐渐被视为是马来尤人。

早期的马来尤人的形象是靠海吃饭的水手与商人。在17世纪时,松巴哇岛(Sumbawa)的马来尤社区就要求说,与其得到田地,不如豁免他们的港税。原因是他们都是水手和商人,不是什么种田的乡巴佬。18世纪时,一名来自Siak(硕坡)的逃亡王子就自称是马来由人,是海洋之子,善于乘风破浪。

一时间,那些水手与商人都爱成为马来尤人,说是某位马来尤统治者的忠心子民。澳裔东南亚历史学家安东尼教授(Anthony Milner)认为,那些传奇小说(Hikayat)如Hikayat Deli,就扮演了宣扬马来尤身份的教学角色。

但在马六甲王朝开国之前,半岛是如何的呢?

古希腊地理学家克罗狄斯托勒密(Claudius Ptolemaeus,公元90年~168年)依据前人所留下来的旅行纪录,而整理出共八卷的《地理学指南》(Geographia)一书中共附有27幅世界地图和26幅区域图。这些地图虽然不怎精确,但也画出了当时的半岛,并取名为“Aurea Chersonesus”(黄金半岛)。半岛上接近南端还标记着一个叫做“Maleukolon”的地方。这个名字与七世纪时候的印度朱罗王朝首都“Malaikurram”的发音非常相似。于是,有些学者就很高兴了,认为“马来”的“发源地”到底还是在半岛。当然,比起已经出土的文物及得以流传下来的文献,这种说法还是很牵强的。
托勒密地图之一,图上最右的属地被标为“Sinae”(中国),图中像一大片叶子的就是黄金半岛,当时还不知道有苏门答腊岛的存在。

一直到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初,那些欧洲制图员一般上还是把半岛标为黄金半岛。到了1800年代,英国、法国与荷兰的地图才普遍地把半岛改称为“马六甲”。

1635年的东南亚地图∶半岛已有人称为“马六甲”


14世纪有一古爪哇文长诗名为《Desawarnana》,有关的内容古涩难解。历史学家对其中有关满者伯夷王朝的版图都有不同的见解,里面也提到有关半岛的情况。有的史学家认为半岛在当时被称为“hujung Medini”,也有人认为这是指古代柔佛的地名。不过,肯定的是,当时半岛的“老大”是Pahang(彭亨)。而其他已被“确认”的“国家”有Lengkasuka(狼牙修,今天吉打北部),Kalanten(吉兰丹),Tringgano(丁加奴),PakaMuwar(麻坡),Dhungun(龙运),Tumasik(新加坡),Kedha(吉打)等。

而十七世纪的葡萄牙裔(马六甲出世,1563年~1623年)历史学家Manuel Godinho de Eredia在他那本《Malaca L'lnde Méridionale et le Cathay》(直译为“马六甲、南印度与中国之旅志”,成书于1613年)中把半岛称之为Ujontana。并说当时已有自称为“Malayo”人的居民。

而其实把“马来尤”从“国籍”当成“民族”使用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开拓新加坡的莱佛士(Stamford Raffles)。他也是把本名为《Sulalatus Salatin》(直译为“诸王起源”)的这本“著名”史书改称为《The Malay Annals》(马来语则因此译为《Sejarah Melayu》,华语则是“马来纪年”)的人。要知道,莱佛士当时的意思是指那些以海上贸易为主的王国的人民,而不是所有马来群岛的人。

而第一个使用“Malaya”这个英文词汇的人是苏格兰裔的Alexander Hamilton船长。在他1727年成书的《A New Account of the East Indies》这本书中,把吉打与霹雳的港口泛称为“Coast of Malaya”(马来亚海岸)。

而首先把半岛指称为马来半岛的是《The Malayan Peninsula》(马来亚半岛)内的一张地图。这本书是Peter James Begbie在1834年所著。

而要到了约十九世纪初期,马来半岛这个词才开始固定被用来指示今天西马来西亚。这么说起来,把半岛冠以“马来”的这个主意绝对是英国的概念。历史名学者Richard Olaf Winstedt爵士也确认把半岛称之为“马来亚”是欧洲人的主意。

而本地的人却是怎样的看法呢?

在早期的本地文献当中,如今常被指称是半岛别称的Tanah Melayu,意为“马来之地”这个词既不常见,更不是用来指称半岛。在《Hikayat Hang Tuah》(汉都亚传奇)中,这个词一般上是用来泛指马六甲王朝的附属国,又或是马来人积聚的地区。在书里其他所用到的相似词汇还有Tanah Terengganu(丁加奴之地),Tanah Brunai(汶莱之地), 和Tanah Melaka(马六甲之地);至于Inderapura(印陀罗补罗,今天印尼的Kabupaten Pesisir Selatan(南海岸区))则被当成是Tanah Melayu。而汶莱,只算是个“外国”。

尽管马六甲王朝的领地涵盖半岛,但附属国如吉打,吉兰丹,彭亨,丁加奴等还是有自己的苏丹。这些附属国的子民还是会在意自己的“国籍”。这种情形一直到1930年代,那些马来“州属”(其实也不能称为国家。虽然苏丹还在,但已是英国殖民地,这里国家的定义变得很模糊)的协会(Persatuan-persatuan Negeri)的领袖只承认anak negeri,也就是本地人才能加入他们的协会,成为会员。反而那些刚从半岛以外的马来群岛移居而来的anak dagang,也就是外地人是不能加入这些协会的。

不过,要分辨anak negeri与anak dagang是很难的。因为米南加保人、武吉斯人、爪哇人等这些被本地马来人视为“外来移居者”的,早在十七世纪末期开始更加频繁地进入半岛居住。而实际上,外人迁入半岛居住的情况从几千年前第一波的原始马来人(Proto Malay)开始,就不曾停止过。

即使是致力于成立一个涵盖全马来群岛(Nusantara)的大马来共和国(在印尼被称为Indonesia Raya,在半岛就被叫做Melayu Raya)的Ibrahim Haji Yaacob也曾埋怨许多从半岛外的马来群岛移居而来的人都不认为他们是“马来人”。即使是土生土长的“马来人”更加在意他们的“州属”身份,自称是吉兰丹人,霹雳人等等,而不说他们是“马来人”。

说起这个常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词:Nusantara,本来却是早期爪哇王国用来表示那些没有受到爪哇文化政治直接影响,但却是爪哇附属国的国家。

注∶以上许多论点都是取材自丁海伦博士的两篇文章,分别是《‘Malaysianisation’ of the Melayu identity》(马来身份的马来西亚化)及《A plural peninsula or Tanah Melayu?》(多元半岛或马来之地?)。丁海伦博士(Dr. Helen Ting)是位政治科学家,她也是国民大学马来西亚与国际研究机构(Institute of Malaysian & International Studies,IKMAS)的研究成员之一。

注∶Ibrahim Haji Yaacob简介:非常赞同Mohammad Yamin在1928年的Sumpah Pemuda(青年誓言),期望所有马来人成为一个种族(不再分别种族原籍与国籍),使用同一个语文(马来文),同属于一个国家(一个范围包括今天的马来西亚、汶莱与印尼(当然还有最近才独立的东帝汶)的共和大国)。

为此,他曾秘密地加入苏卡诺的印尼民族党(Partai Nasionalis Indonesia),之后他在1937年成立了马来青年联盟(Kesatuan Melayu Muda,简称KMM)并与在印尼的苏卡诺保持联系。该组织表面上与英殖民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却找上了日本蝗军,希望透过日军的势力,从英殖民手中得到独立。可是,日本在成功占领半岛后,并没有实践诺言,反而解散了KMM。而Ibrahim与其同党则加入了一个由日本殖民政府支持的马来兵团,称为Malai Giyuugun(马来义勇军),表面上他们与日军合作,暗地里却与马共的抗日军来往。

可惜,在日军战败投降后,英殖民政府既要追捕他,马共也发觉他们的斗争议程并不一致,马来统治阶级更不欢迎他的共和国理念。他只好继续留在印尼,追随苏卡诺,最后在耶加达老死。